遥远的救世主 (转载 29-35)

Posted on September 30, 2022 by

第二十九章

7月下旬,格律诗公司印刷了1000本精致的格律诗音箱使用说明书,说明书分别用英、法、德、汉四种语言详细介绍了双组分音箱的32种推动的接线方法,出示了柏林米哈根电声学技术实验中心的测试报告,明示了格律诗音箱的欧洲总代理和英、法、德三个国家总代理的公司名称和地址。
格律诗音箱随即摆上了北京格律诗公司音响店的货架,售价是11600元,演示这款音箱的器材仍然是广州斯雷克公司的前后级功率放大器和瑟林达签名版CD机。由于店里绝大部分的产品都是音响机架,一套音响和几对音箱摆在店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八月中旬,国内音响界权威双月刊杂志《时代音响》发表了周志涛先生题为《柏林五国专家十款音箱大测评记实》的文章,同时摘要转载了德国、法国、英国、日本、香港、台湾等多家权威音响杂志对此次音箱测评活动的报道,由于参评的音箱大多是世界知名公司的知名品牌,格律诗音箱赫然出现在这些品牌的行列里,仅在文字上俨然已是世界名箱。
格律诗公司选择这个时候向乐圣公司提出了合同期为一年的每月订购100套乐圣旗舰音箱套件的意向。
深圳乐圣音响制造有限公司的总部设在深圳巴比伦大厦9楼,这是一座20多层的商用办公楼,9楼以电梯间为界,东边的一半是乐圣公司,西边的一半是一家房地产公司,除了偶尔走动的人,整层办公楼显得很安静。
乐圣公司是林雨峰从汕头市一个音响店创业到收购一家街道扬声器厂逐步发展起来的音响有限公司,林雨峰占60%的股份,其他两名音响工程师和两名高级管理人员以技术和管理才能入股,各占10%的股份,公司于1993年从汕头迁移到深圳工业区。林雨峰对公司采用资本股和利润股分离的结构方式,他本人虽然持有60%的股权,但是却按20%的利润股分红,其余40%利润则分配给公司中层管理人才。这种机制强化了公司的凝聚力,使公司在不到10的时间里一跃成为Hi-Fi音响界的知名企业,在36个大中城市设有经销商,在北京、上海、成都、武汉、广州、南京6个城市设立乐圣公司直销店,乐圣音箱以其独到的音响理念、先进的技术和诚信的服务动摇了欧美洋货一统天下的格局。
巴比伦大厦9楼9018号房间是乐圣音响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林雨峰的办公室,外面尽管骄阳似火,宽大的办公室里却清凉舒适,点缀在房间角落的几棵青翠的盆栽植物更让人感觉到森森凉意。林雨峰40多岁,中等身材,眼神冷静而锐利,眼角和额头有少许不太明显的皱纹。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一份公司文件。
这时,乐圣公司总经理赵青手里拿着一些材料进来,说道:“董事长,北京有个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林雨峰放下文件,问:“什么事?”
赵青把手里的材料放到林雨峰面前,说:“北京这家公司想订购旗舰套件,只要喇叭和分频器,不要接线柱、接线盒和阻尼板,每月要100套,合同期一年。一家公司一年吃进1200套,这个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志伟拿不定主意,就把资料托人带过来了。我看了看也吃不准,还是来找你拿个意见。”
林雨峰翻阅了一下《格律诗音箱使用说明书》和《时代音响》发表的《柏林五国专家十款音箱大测评记实》的文章,笑笑说:“这么老套的招法居然还在有人用,不可思议。这公司还挺能闹腾,什么背景?”
赵青说:“格律诗公司是今年3月份开业的,当时店里只经营音响机架一种产品,总经理叶晓明以前是乐圣的古城代理商。这个公司从一开业就引起了志伟他们的注意,因为叶总坐的是一辆北京牌照的宝马730轿车,这与一个小店铺很不相称。志伟根据车牌号通过关系了解情况,那辆宝马车是一辆私家车,车主是正天集团总裁韩楚风,而格律诗公司租用的仓库正是正天大厦地下停车场的房子。据说这辆车子是韩楚风1996年7月送给了一个叫丁元英的朋友使用,这个人就住在古城。”
林雨峰说:“韩楚风在商界里是个人物,这个背景不小。”
赵青接着说:“叶晓明以前在古城开一家雅风发烧音响行,后来倒闭了,古城一时没有够资质的代理商,这条线就搁置了。叶晓明做代理期间跟志伟挺熟,在北京也经常来往。据志伟了解,叶晓明与丁元英并没有关系,与韩楚风更没有关系。格律诗公司是由三个发烧友参加和一个女投资人控股的有限公司,四个股东都是古城人,生产基地在古城。丁元英的女朋友是女投资人的朋友,丁元英因为女朋友的缘故给女投资人帮忙,是这么一种关系,丁元英应该是个幕后支招帮忙的角色。”
林雨峰想了想,自语道:“丁元英?没听说过这个人。”
赵青说:“丁元英是韩楚风在柏林大学的校友,一直在柏林工作,曾经在北京一家证券公司干过2年,据说是个音响玩家,有一套价值40多万的音响。格律诗公司既没有丁元英的利益,也没有韩楚风的利益,这种小公司也不可能承载他们这种人的期望值。但是这两个人的名字毕竟存在,所以志伟还是觉得应该慎重,说到底是担心放出去的套件数量过大会冲击了咱们的市场。”
林雨峰问:“格律诗公司已经买走了多少套件?”
赵青答道:“志伟查了一下,叶晓明清理货底时用两对乐圣旗舰调换了6套套件,今年一月又买了30套,一共36套,能做18对格律诗音箱。他们往欧洲发了10对,现在手里还应该有8对。四月份这款音箱在他们店里摆出来了,售价是11600元。喊价够黑的,欧洲价都喊到3万了。这种1加1的设计够野的,也不怕行家笑话。”
林雨峰又看了看《时代音响》杂志里显示的格律诗音箱在欧洲的价格,说:“斯雷克公司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笑话双组分设计,甚至功放厂家都会支持,这样可以多卖机器。”
赵青说:“这单生意从我个人考虑,我觉得这个量并不是很大,每月100套只能做出50对格律诗音箱,不应该对咱们有影响。他们毕竟是用咱们的单元,这身就是对乐圣旗舰的评价和宣传,况且供货权掌握在咱们手里,根据情况随时都可以给他们断货。”
林雨峰沉思了许久,说:“给他们,但不是每月100套,而是一年一次的1000套。价格上多做点让步,得让他们算下来比每月进100套划算,往1000套里赶他们。如果是100套的零打碎敲,这单生意就不谈了,他们真想要就到柜台拿零售价去。”
赵青一怔,停了片刻说:“你是说,他们的音箱根本就卖不出去。”
林雨峰点点头说:“中国音箱没有过硬的牌子很难打进欧洲市场,万元级音箱在国内也不可能有规模市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市场不是他们想像的那么回事。如果按每月100套的思路去谈,不管纸上写多少,实际能执行的只有第一个月的100套。100套摊到12个月里每月才划8套,还谈什么价格和特殊要求?给他们1000套,然后等着他们退货。这是一锤子买卖,但是让咱们给他擦屁股就不是原来的价了。”
赵青会意地笑了,说:“这批货按他们的要求没有接线盒和阻尼板,也没有贴牌,他们就是想零售也卖不出去,只有退货一条路,这样一来一去就赚了他们两次钱。”
林雨峰说:“通知营销部认真策划一下,买进6对格律诗音箱,价格定高点,多要几本说明书,多搞几本这一期的《时代音响》杂志,根据格律诗音箱在欧洲的事实结合咱们的需要撰写推销词,给6个重点城市的直销店每店放上一套,把格律诗音箱当成托儿,把格律诗公司当成乐圣公司的品牌秀。告诉志伟,想办法促成这笔生意。让人家为你作秀,总得给人家披件行头,你不供货他们就去找别人,不能把这个品牌秀往别人怀里推。”
赵青说:“好,好啊!不管这个支招的丁元英喝了多少洋墨水,没有核心技术和踏踏实实的经营态度,靠这种玩玄虚的投机之道走不了多远,充其量也就是作作秀而已,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林雨峰用手指敲了敲《时代音响》杂志,说:“这位丁先生,他还当真了!”

第三十章

1

当1000套没有接线柱、接线盒、阻尼板和组装贴牌的乐圣旗舰套件一箱箱码进格律诗公司仓库的时候,这笔110万的生意让乐圣公司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格律诗公司在平静中度过了9个月,迎来了1998年5月15日开幕的两年一届的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在这9个月里,叶晓明、刘冰和小杨三人每天在音响店营业的空闲时间里组装格律诗音箱,少则两三对,多则五六对,日积月累,不到半年就完成了全部500对音箱的组装,再以后这批音箱就静静地摆在仓库里。这期间,只有乐圣公司以每对7600元的批发价买走了6对音箱用于乐圣旗舰的促销,没有发生过一例普通顾客的消费性购买。
显然,丁元英是寄希望于这届国际音响展示会。然而,叶晓明、刘冰和冯世杰三人却实在不能相信一届音响展会能给格律诗音箱带来转机,因为两对乐圣旗舰的零售价加起来还不足8000元,格律诗音箱是被11600元不切实际的价格封杀了。
今天是5月14日,也是各展商布置展品的最后一天。
这届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将会址选在了五星级酒店的北京碧野山庄大酒店,本届展示会的规模之大、规格之豪华、参展费用之昂贵,都非往届展会可比。展厅分布在三、四、五三个楼层,观众可乘坐电梯也可步行楼梯进入各层展室。实力雄厚的国内外知名品牌公司几乎全部集中在三楼的大展厅,而四楼、五楼的中小型展室多为品牌代理商和生产厂家,也有个别摩机一族的创意音响一展风采,以寻求合作商机。
格律诗公司的展室设在四楼,作为一家小公司租用一间22平方米的展室,比起那些只租用9平方米的商家而言,这已经是很奢华了。格律诗公司的陈设并无特别之处,也效仿其它公司的常规做法,将一只音箱锯掉了一个侧板,真实地展示出音箱内部的材料、工艺和设计理念,另一只完整的音箱竖立在解剖音箱旁边。推动格律诗音箱所使用的音源、电源和功放仍然是始终如一的黄金搭配:两台斯雷克音响电源,两台瑟林达签名版分体CD机,两台斯雷克前级功放,四台斯雷克后级功放。在格律诗音箱摆位的另一侧,与之做比较的是丁元英的那套价值40多万元的欧美名牌音响。
阿尔纳分体CD机上面立着一块横板,上面写道——
或许您对阿尔纳与KTA47的价格有所耳闻,格律诗音箱的音响配置在音质上当然不如阿尔纳与KTA47的组合,音质至少有2%的差距,而价格更有2150%的差距。如果您为了追求完美而不惜多支付43万元,我宁肯忍受2%的缺陷而拿43万元去买房子。
由于格律诗公司的展品只有一款双组分音箱,这在任何一位行家眼里都是一件只有傻瓜和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但是既然参展了,叶晓明还是精心布置惟一的一件展品,尽可能突出了格律诗音箱独特性和惟一性。
叶晓明站在门口再次审视了一遍摆位,说:“就这样吧。”
刘冰在往饮水机旁边摆放一次性水杯,随口说:“就一对箱子,也只能这样了。咱这对箱子,除了给乐圣旗舰当托儿没别的用。”
叶晓明困惑而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20多万哪,我真是想不明白,咱这种情况参加这种音响大展,到底有多大意义?”
刘冰拿起挂在胸前的参展商出入证看了看,说:“要非说有啥意义,好歹咱也算玩过这种大场面了。以前咱都是参观音响大展,现在是参加,是置身其中啊。”
接下来,叶晓明和刘冰开始调试两套音响,放了一张试音碟。
正在试音,欧阳雪和冯世杰回来了,两人各自抱着一只纸箱子。欧阳雪抱的那只箱子分量较轻,是50张本届展示会的纪念CD唱片。冯世杰抱的那只箱子分量较重,是50本广告宣传性质的纪念会刊,这些纪念品都是包含在参展费里由组委会按展费比例发放的。
叶晓明见欧阳雪抱着箱子,赶忙接过来,放到音响前的空地上。
刘冰关小了音量。
冯世杰也放下箱子,环视了一下房间,说:“也行,就是东西少了点。”
叶晓明问欧阳雪:“你看这样行吗?”
欧阳雪笑笑说:“我不懂这个,怎么都行。本来我就不该来,来了也是个摆设。”
叶晓明说:“这么大个事,董事长不来怎么行。”
冯世杰说:“都布置好了,给丁哥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叶晓明说:“行,我这就打。”说着拿出手机到房间外面打电话去了。
刘冰和冯世杰继续调试音响,调好了一套调试另一套,欧阳雪在一边看着。
过了一会儿叶晓明进来了,示意刘冰关了音响,说:“丁哥有话,让咱们现在全都回古城开会,两辆车都开回去。我已经通知小杨马上把店门关了,让他来这儿值班。”
几个人都愣住了,眼神里分明都在问:出什么事了?
刘冰不解地说:“丁哥也真是的,明天展会就开幕,有啥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让这么多人来回跑七八百公里?这不是折腾人嘛。”
叶晓明说:“让你开会就开会,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欧阳雪从箱子里拿了3张纪念CD和3本会刊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说:“既然大哥让回去开会,那咱们就跑一趟吧。我先去房间准备一下,呆会儿小杨来了跟我说一声,我到楼下等你们。这3份纪念品我自己留一份,给小丹和大哥送一份。”
刘冰也说:“那好,我下去备车了,先去加油。”
欧阳雪和刘冰一前一后出去了。
冯世杰看了看表,疑惑地说:“现在4点,赶到古城天就黑了,连夜还得赶回来,这里面肯定是有事。如果是一般的事,丁哥打个电话交代一声就行了,不必非得回去。可啥事这么当紧呢?4个人为啥非得回去两辆车呢?”
叶晓明沉思了片刻,说:“肯定是他认为打个电话咱不一定会照办的事,那就肯定是有根本冲突的大事。两辆车都回去,是不是要返回的时候拉人呢?如果是为了拉人,啥事需要增加人手呢?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展会期间音箱销售一空,人手忙不过来。”
冯世杰脱口而出:“大幅降价!”
叶晓明思索着说:“是啊,是降价,可降到什么程度他能断定咱们会反对呢?咱的音箱成本是3290元,赔本销售他肯定不干,那是什么意思呢……我的天……明白了,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他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这个!”
冯世杰问:“为了啥?”
叶晓明说:“市场都知道格律诗音箱用的是两副乐圣旗舰套件,如果他把价格降到跟乐圣旗舰一样或者比乐圣旗舰还低,那会怎么样?”
冯世杰说:“那还用说,那就把乐圣旗舰顶死了。噢……我明白了!可是……乐圣是咱能惹得起的主儿吗?要是把乐圣惹急了,那咱还在圈里混不混了?”
叶晓明惊悸地说:“真够狠的呀,也真够阴的,可是惹错人了。”

2

格律诗公司的4个股东下午4点半出发,晚上8点多到达古城,晚饭都没顾上吃就直接来到嘉禾园小区,在丁元英的客厅里开会。
丁元英说:“展示会明天就要开幕了,今天召集大家开会是要宣布一个决定。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宣布,是因为布展工作已经结束,不存在干扰布展的问题了。两年一届的最有影响的展示会,各参展商的亮相都在这关键的3天,格律诗公司能不能实现预期的参展目的也在这三天。我起草了一个公告,已经打印好了,你们先看看。”
丁元英从里屋拿来一卷宽约不到2尺多的白纸,展开之后是大幅打印机打印的类似法院布告大小的5张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北京格律诗音响有限公司
关于格律诗一号双组分音箱平价销售的公告
藉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音响经销商与音响爱好者云集之际,本公司决定平价销售格律诗一号双组分音箱,公司批发价由原来的7600元降价至3400元,降价幅度55.26%。全国统一建议零售价由原来的11600元降价至3900元,降价幅度66.37%。每个城市限售一家音响店,每家音响店限售25对音箱,500对音箱售完为止。
本公司对格律诗一号音箱的价格调整仅限于中国大陆地区,不包括西欧地区。
格律诗音箱品质承诺:一、格律诗公司只生产此一款式、一版本音箱,没有第二种款式和第二种版本。二、此平价销售的格律诗音箱与西欧销售的格律诗音箱品质完全一致,如有任何差别,本公司将以零售价3900元的十倍给予惩罚性赔偿。
特此公告
北京格律诗音响有限公司
1998年5月16日
冯世杰看了看叶晓明,意思是:果然不出你的预料。
丁元英平静地说:“以前在该不该参展的问题上已经有过争议了,我再次重申这点,会上有什么意见都提出来,可以吵架,也可以拍桌子骂娘。但是,如果没有可以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散了会就必须得执行。”
冯世杰问:“丁哥,那咱们还剩下多少利润?”
丁元英答道:“一对音箱赚110元,还剩3.2%的利润。”
冯世杰问:“3.2%的利润,还没有银行的利息高,这生意往后还怎么做?”
丁元英说:“银行是年息,而公司的资本效益不仅取决于利润率,同时还取决于资本周转频率。眼下即使公司在音箱上是零利润,只要王庙村农民挣到了加工费,就有意义。事实是音响机架养着公司,为了音箱将来有挣钱的可能,现在就得撕开个口子。”
叶晓明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要达到什么目的?”
丁元英回答:“不这样做音箱卖不出去,不足以昭示格律诗音箱的低成本、高质量。”
叶晓明说:“我同意降价,但是不同意降到挑起争端的程度。”
丁元英说:“不降到这个程度就不足以销售一空,不销售一空就不足以成势。”
叶晓明说:“丁哥,乐圣待咱不薄,要套件说句话人家就给了,啥要求都满足,价格还给优惠了不少。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让圈里人戳脊梁骨?”
丁元英说:“乐圣与格律诗没有恩典基础,我也没看出来这是恩典,这只是买卖双方的一笔交易。即便是恩典,需要报恩的恩典就不再是恩典了,还是交易。格律诗是公司,不是江湖道场,不经营恩典交易。”
刘冰问了一句:“那扶贫算什么?”
丁元英说:“不是算,是就是你想干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扶贫是恩典,是需要农民感恩戴德,那你进错庙了,这不是民心工程,你也不需要谁的拥戴。”
叶晓明想了一下,说:“在北京我们是外乡人,我对乐圣的背景多少也有些了解,格律诗音箱也依赖乐圣旗舰套件,咱跟乐圣找茬儿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鸡蛋碰石头。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怎么跟人家打交道?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是肯定会出事。我就向丁哥提一个问题,出了事谁负责?”
丁元英说:“这是公司行为,由公司负责。”
叶晓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强忍着没讥笑出来,说:“这是少数人的行为,更露骨点说是你的个人行为,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意见,不能代表公司。”
丁元英平静而耐心地解释道:“这是股权行为,是超过半数表决权的决定,有公司法和公司章程为依据。加入公司,就意味着承认和遵守这些规则。”
叶晓明说:“我想问问丁哥,我们是不是可以请你帮忙,也可以不请你帮忙?”
丁元英说:“可以。如果你们不需要我了,我就不代表你们了。如果欧阳雪允许修改当时约定的出资条件,我这就可以退席了。”
欧阳雪当即表态:“我不允许。”
叶晓明说:“董事长,你该有自己的立场。你没立场,我们就得陪着你当傀儡。”
欧阳雪说:“你们可以不需要大哥帮忙,那是你们的权利。但是我委托大哥做我的股权代理,那也是我的权利。我也想问问叶总,大哥一退席我就懂音响市场了吗?我就不是傀儡了吗?说到立场,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有立场?当初如果不是大哥答应帮我代理股权,就是再能赔得起的数我也不会出一分钱,一分钱也是钱,也得先有了信任再说。”
叶晓明无奈了,说:“好吧,我执行董事会的决定,但还是保留意见。”
丁元英说:“公告日期定在16日,避开第一天的预热期。考虑到销售展开以后可能人手不够,欧阳和世杰可以临时从各自的店里抽调几个人过去帮忙,帮忙期间这些人的工资由公司发放,食宿安排好,注意安全。”
欧阳雪说:“世杰店里人少,我店里人多,从我店里抽调几个人就行了。”
冯世杰说:“没事,没事,你店里出3个,我店里3个。”
刘冰这时候插言道:“世杰就别抽调人了,我找两个朋友帮忙,一来都懂音响,拆拆卸卸的手不生。二来可以免费参观大展,他们开了眼界,我也落了人情。”
丁元英说:“具体事务你们商量,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散会。”

3

1998年5月16日,星期六,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开幕的第二天。
这一天是音响展示会的(禁止),场外的彩旗迎风招展,大幅广告满目皆是,前来参观的商家和顾客人数明显增多。参观门票100元一张,每位入场的人都随门票赠送一份大展会刊和一张由日本压盘制作的纪念CD唱片。每个楼层的入口处都有热闹的发烧天碟热卖、歌星签名售唱片、发烧轩主及乐评人签名售书之类的活动。
格律诗4个股东从古城带来了6个人,对展会期间的工作做了明确分工。欧阳雪负责与组委会之间的联络,叶晓明负责展室的大宗业务接洽和指挥各销售环节的协作,刘冰带着他的两个朋友负责展会上的零售业务,冯世杰带着他的两个人在正天大厦地下停车场格律诗公司的仓库负责接待从展会转来的各地经销商的批发业务,小杨带着两个从维纳斯酒店抽调的人守在音响店负责零售和机动送货任务。
刘冰的情绪很好,以东道主的身份陪着两个从古城来的发烧友在展厅里四处浏览,谈论着哪一款音箱音质好、哪一种配置最完美等等。刘冰带两个朋友来北京,或多或少都有些虚荣和炫耀的成分,他们看到的是宝马轿车,是开在首都的音响店,是参加中国最高规格音响展会的场面。他们看到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橱窗里卖唱片的刘冰了。
叶晓明的心情则是另一种境地,他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种强力旋涡里,身不由己,茫然无措,不知道这个旋涡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上午9点30分,叶晓明把加盖过格律诗公司印章的公告交给刘冰,让他到一楼大厅的公告栏、场外的公告栏和三、四、五楼展厅的入口处张贴。
就在格律诗公司贴出公告的40分钟后,斯雷克公司有了反应,张贴公告宣布:斯雷克一款电源、一款前级功放、一款后级功放在展会期间价格下调3%。公告是用毛笔和红纸写成的,张贴的时候还墨迹未干,显然是临时决定。这三款机器恰恰是推动格律诗音箱黄金搭配的机器,斯雷克公司意识到了500对格律诗音箱将给他们带来一笔几百万的生意。
两家公司一前一后贴出公告,立刻引起了经销商及生产商的关注。格律诗公司的展室沸腾了,斯雷克公司的展室拥挤了。

第三十一章

格律诗公司在北京国际音响展示会上将500对格律诗音箱以3400元的批发价在一天之内销售一空,分布在全国20多个大中城市。有多家媒体预测,格律诗音箱的低价销售将点燃音响市场价格战的导火索,音响市场在消费者持币观望的心态下开始显现出冷市。乐圣公司的声誉受到严重冲击,网上开始出现追崇乐圣旗舰发烧友的文章和帖子,惊呼上当,指责乐圣公司暴利过黑,乐圣公司整个销售系统几乎陷入停滞。
价格,这个古老的经济杠杆发挥了它与生俱来的效应。乐圣公司迅速做出反应,董事会经过研究决定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为依据起诉格律诗公司。
1997年6月3日下午,深圳巴比伦大厦9楼乐圣音响制造有限公司会议室,董事长秘书方惠芬将椭圆形会议桌擦拭一新,在每个席位上都摆放了一瓶矿泉水、一个烟灰缸和3份与会议内容相关的文件,一份是会议议题,一份是格律诗事件给乐圣公司的生产经营直接造成的经济损失,一份是乐圣公司对格律诗音箱最低成本的综合评估报告。
下午2点30分,参加会议的18名乐圣公司中高层管理干部如约而至,这是乐圣公司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将六城市直属公司经理一次召回深圳总部议事的会议,会议还特别邀请诉讼代理人蒋汉臣律师出席。
董事长林雨峰首先发言,说道:“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有人摸了老虎屁股,而且摸完了没给钱。董事会一致通过决定起诉格律诗公司,授权赵青出任原告方代表,委托明华律师事务所蒋汉臣律师做我方诉讼代理。今天特别邀请蒋律师出席会议,是为了让蒋律师更全面地了解我方的情况和意图。现在取证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在正式提起诉讼之前跟大家通报一下情况,把各种观点和疑问都拿出来充分讨论,统一思想,达成共识。”
总经理赵青环视了一下与会人员,说道:“格律诗事件的实质是两对箱子的价值卖了一对箱子的价钱,这个行为向市场输入了这样一个错误信息:乐圣旗舰是以一对箱子的价值卖了两对箱子的价钱。这势必导致消费者心理不平衡,甚至对乐圣品牌的反感和排斥,乐圣将不再是最受发烧友信赖的品牌,过去所有的努力和荣誉都将被欺骗两个字重新注解,这就意味着乐圣旗舰可能被淘汰出市场,也就意味着乐圣的整个生产销售系统全面陷入瘫痪。企业凭的就是一块牌子,牌子倒了,跟着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
林雨峰说:“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我们请蒋律师就诉讼的法律问题向大家做一个简要介绍,大家有问题可以直接和蒋律师探讨。”
蒋律师习惯性地往上扶了扶眼镜,说:“根据我们收集的证据可以认定,格律诗公司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的两项规定,一是以排挤对手为目的低于成本价销售商品,二是伪造商品产地。格律诗公司以低于成本价销售以乐圣旗舰套件为主要组件的格律诗音箱,目的在于排挤乐圣公司,其行为指向非常明确。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四章第二十条的规定,乐圣公司有权要求格律诗公司公开赔礼道歉,承担损害赔偿责任。这个案子的法律关系并不复杂,关键是证据,证据站住脚,胜诉就有把握。”
生产部经理拿起一叠证据材料向大家示意了一下,说:“我们拆解了格律诗音箱,从这款音箱的工艺和材料上看,单凭经验就能断定3400元的成本绝对做不出来。广东是音箱的主要产地,从工艺、规模到成本都有很大优势,其生产成本也最具代表性。我们把这款音箱先后送到9个音箱生产厂家、12位音箱制造行业专家、音响行业协会和技术检测部门分别进行成本评估,取得了23份成本评价意见书,评价结果全部显示这款音箱的生产成本高于3400元,合理成本应该在4200元至4500元之间。据此可以断定,格律诗音箱的成本绝对高于它的销售价。请注意,是绝对。”
财务部经理一直盯着面前那份《格律诗音箱最低成本综合评估报告》在思索着什么,对成本评估报告上的每一项数据都不放过。
乐圣旗舰套件……1100×2=2200元
特大号纯铜24K镀金接线柱……45元/枚×8枚×2=720元
箱内音箱线……12元/米×0.5米/根×16根×2=192元
音箱板材……120元
音箱使用说明书……20元
高档吸音棉……5元×2=10元
高级阻尼板……40元×2=80元
铝制双孔高音板……35元×2=70元
铜制商标标牌……3元×2=6元
铜制参数明示牌……5元×2=10元
成品包装……18元
……
财务部经理举手示意发言,说:“我总担心,我们会不会因为受心理倾向的影响把格律诗音箱成本评估高了。比如接线柱一项,我们13元一只的接线柱已经是发烧级了,而格箱的接线柱却被估到了45元。从音箱组件分析成本,焦点在箱体上,从箱体的物理成本和工艺成本两项分析,焦点又集中在工艺成本上,也是变数最多、最不透明的一项。我们的资产负债率在75%以上,我想提醒各位,谨慎、谨慎、再谨慎,务求必胜。”
武汉分公司经理不解地问:“这和资产负债率有什么关系?”
财务部经理解释说:“如果败诉,我们就会陷入困境。对于债权人而言,资产负债率越低风险就越小。一旦我们失去了靠现有资产走出困境的能力,在债权人眼里75%的资产负债率就已经等于资不抵债,因为你的炉灶不再蒸馒头了,你现有的馒头也贬值了,资产的变现所得肯定低于账面价值,那时候退货的和讨债的就会一拥而来,我们将夹在经销商和债权人之间腹背受敌,不会有半点人情面子可言。我同意赵总的观点,只要我们败诉,我们实际上就已经越过了破产警戒线。”
生产部经理说:“我们正是为了避免受心理倾向的影响,所以对格律诗音箱的成本评估采取了就低不就高的评估原则。比如接线柱一项,我们的接线柱是发烧友级的,而格箱的接线柱却是发烧土匪级的,重量是乐圣旗舰接线柱的5倍,正常估价不会低于60元。箱体成本的焦点确实集中在工艺成本上,一块25毫米厚的板子直接使用与两块18毫米厚的板子冷压粘合、竹钉加固成36毫米的板子然后再使用,音质有区别,成本更有区别。尤其是分面分次钢琴油漆覆面、分面分次阻尼材料浇灌、预留分频器支架、漆面反复打磨抛光等等,那成本就没谱了,也只能用发烧土匪这个词来形容。这款音箱不仅仅是真材实料的问题,一个字,野!里里外外都透着一个野字。”
南京分公司经理说:“格律诗音箱用的是咱们的单元套件,得罪了咱们,他们以后怎么往下做呢?这不是自己堵自己的路吗?”
生产部经理说:“他们不必非用咱们的套件,用进口的,用其它公司的,都可以。但是他们把乐圣旗舰货真价实的形象毁掉了,把格律诗音箱质优价廉的形象树起来了。”
北京分公司经理于志伟说:“我对成本评估没有异议,但对诉讼理由的伪造产地一项感觉理由牵强,这与损害赔偿没有直接关系,有没有揭短骂街之嫌?而且,600万的赔偿要求有没有讹诈之嫌?这些处理不当,有可能贬损公司形象。”
蒋律师以大家风范的姿态淡淡一笑,说道:“伪造商品产地是反不正当竞争法明确禁止的行为,此项诉讼理由的意义不在于跟损害赔偿有没有直接关系,而在于辅助证据链,争取印象分,暗示和强化法官的心理倾向。”
市场部经理拿起《乐圣公司经济损失估测报告》说:“这个文件大家都看了,公司六家直属经销商,三十六家代理商,统计乐圣旗舰存货2170对,生产部库存331对,生产线停工半成品100对,总计2601对。因受格箱的价格打压,必须降价一半才有可能被市场接受。每对音箱按1950元的损失计算,仅此一项就损失500万。再加上停产滞销造成的房租、工资、机构无效运行、名誉损失费等等,600万元的赔偿要求不为过分。”
蒋律师说:“从诉讼技巧上说,虽然诉讼请求是一回事,法院支持多少是另一回事,但是绝对不可不主张。从决胜策略上说,乐圣公司是叫牌的一方,格律诗公司只能跟进,没有选择,600万元的争议标的对他们有威慑作用,以他们那点资产,仅律师费一项打赢官司也是破产,诉前就动摇他们的心理防线。当然,律师事务所也是高标的的受益者。”
人事部经理发言道:“我有个疑问,乐圣与格律诗既没有旧怨也没有利益冲突,甚至从优惠价提供套件以及志伟与叶晓明的交往上看,两家的关系还很融洽,那么格律诗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回笼资金的考虑还是蓄谋已久?如果是蓄谋已久,那就说明有战略上的考虑,那么他们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蒋律师说:“如果他们知道会被起诉,也知道会败诉,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逼你这种知名企业跟他打官司,道个歉,赔你十万八万,搞个噱头讨好发烧友,以新闻效应提升品牌知名度,花钱不多影响不小。但是这个事件根本没有十万八万的概念,你停产滞销的时间即便只按3个月诉讼期计算,直接损失也在300万元,够他们破产三次。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导致我们败诉,就是他们的音箱成本合理,那这个合理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非神即鬼。我们和法官都是无神论者,如果乐圣不是和人斗,而是和神斗,真败诉了也是虽败犹荣。”
人事部经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我不能完全同意蒋律师的说法,我觉得有情绪化和精神胜利法的成分。我们面对的是两百多张嘴吃饭的问题,是董事长倾注了十几年心血的基业,不是一句虽败犹荣就能放下的。”
……
会议在一种严肃而必胜的氛围里进行,每位与会者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或建议,会议对诉讼的重点问题进行了充分讨论。
林雨峰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观察会议进程。此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格律诗事件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动机,客观上都已经把双方逼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我说过,乐圣公司只有矛,没有盾,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因此,我对起诉组做如下要求:一、以吃掉格律诗公司为目的,以损害赔偿导致他们一夜之间资不抵债为手段,拒绝任何形式的调解,务求置敌于死地。二、在诉讼过程中要特别强调格箱的发烧设计和苛刻工艺,既表现我们实事求是的胸襟,又能更有力地说明成本,也为胜诉后运作这款音箱做铺垫。三、拨专款找几个写手,在报刊和网上大造声势,充分利用这个事件的新闻效应提升乐圣的信誉和品牌知名度,进一步巩固市场,强化乐圣公司在Hi-Fi领域的权威地位。”
总经理赵青说:“这一战,是乐圣与格律诗的生死之战,双方都是一口气的事,喘过这口气就活,喘不上来就死。吃掉格律诗,我们就传递出了一个信息:老虎屁股摸不得。”

第三十二章

1

叶晓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1998年6月16日上午,一辆法院的面包车在格律诗音响店的门前停下,从车里下来两个穿法官制服的男人,抬头看了看音响店的牌子,走进店里。刘冰和小杨出车送货,店里只剩下叶晓明一个人,店里这时没有顾客,他正拿着鸡毛掸拂拭音响机柜上的灰尘,看见两个法官进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但仍以接待顾客的方式迎了上去。
一个法官问道:“请问,这里是格律诗公司吗?”
叶晓明答道:“是。”
法官又问:“公司负责人在吗?”
叶晓明说:“在,我就是,我是公司经理叶晓明,请问您有什么事?”
法官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递给叶晓明,说:“我们是法院的,本院已经受理深圳乐圣音响有限公司起诉你公司不正当竞争一案,今天向你公司送达原告诉状副本、应诉通知书和举证责任通知书,请你签收一下。”
叶晓明在送达回执上签过名字和日期,法官收起回执走了。
法院的人走后,叶晓明把乐圣公司的起诉书副本仔细看了一遍,他怎么都没想到,乐圣公司居然提出了600万元的损害赔偿请求。600万元的争议标的,这对于小小的格律诗公司无疑是一个迈不过去的诉讼门槛,怎么可能打得起这么天价的官司?他脑子一下就蒙了,这哪里是起诉,这分明是要置格律诗公司于死地。他意识到:完了!
不多时,刘冰和小杨送货回来了。刘冰一进门就见叶晓明的神色不对,看他手里拿着不知什么内容的文件,问道:“咋啦,有事?”
叶晓明说:“你来一下。”
两人进了里间的办公室,叶晓明关上门把那3份法院文书递给刘冰。
刘冰看过起诉书副本,焦虑而沉重地说:“我操,600万,这不是往死里整吗?乐圣不是好惹的,早晚都有这一天,躲不过去。”
叶晓明摘下眼镜慢慢地、仔细地用衣角擦拭着,这个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心里的紧张,说道:“林雨峰是中国Hi-Fi音响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谁想碰一下就能碰的,格律诗公司不死,林雨峰的面子拾不起来,丁哥这次是惹错人了。”
刘冰说:“这么大个事,赶紧给丁哥打电话吧,拿个主意。”
叶晓明说:“丁哥的意思还用问吗?砸锅卖铁也得打,可你打得起吗?600万元的标的按15%的诉讼成本算就是90万元,你跟不跟?别说咱本来就理亏,打赢了又怎么样?丁元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句过分的话,崽卖爷田心不疼啊!”
刘冰说:“你是总经理,你说该咋办?”
叶晓明沉思了许久,说:“先别给他们打电话,回古城。这事得先跟世杰商量,得咱的意见一致了再说,不能再让丁元英牵着走了。你去备车,我跟小杨交代一下。”
刘冰答应一声,马上出去备车了。

2

刘冰凭借宝马轿车优越的性能和自己娴熟的驾驶技术朝着古城一路急驰。
300多公里的路程,叶晓明一路几乎没有说话,一直在凝神思考。他很失望,对公司的前途失望,对丁元英失望。这位所谓的高人都干了些什么?都是一些花拳绣腿的东西,纯粹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一样而标新立异,虚荣,说到底就是个虚荣。他心里一直认为丁元英是带领着一支没有受过训练的游击队在生搬硬套正规军作战,扎的架势虽然好看,但显然是行不通的。这一年多是白干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能够回到起点就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跌到负数,一个毁灭性的负数。想到北京的公司、国外的鉴定,想到王庙村那飞扬的粉尘和刺耳的噪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个笑话……
叶晓明和刘冰下午两点多赶到王庙村,当汽车开到木工房临时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冯世杰闻声迎了出来,心里正在纳闷:怎么两个人都回来了?回来也不事先通知一声?他从两人异样的眼神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冯世杰笑呵呵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刘冰表情严峻地说:“出事了,进屋说吧。”
木工房临时办公室依然是那样简陋,房间里闷热,还散发着一股在闷热和潮湿的作用下农村土房特有的气味,一只吊扇少气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吱吱”的响声。这里没有凉爽的空调,也没有幽雅的环境,与北京的格律诗公司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叶晓明进屋后把3份法院文书递给冯世杰,说:“你先看看吧。”
冯世杰坐到办公桌前,先看了内容较短的应诉通知书和举证责任通知书,然后再看原告诉状副本,看过之后用手拍了拍诉状,说:“600万,真够狠哪!先别说输赢,光诉讼费就能把人活活拖死。这官司……打不起。”
刘冰说:“这是往死里整呢。”
叶晓明说:“打输了是穷光蛋,打赢了还是穷光蛋。林雨峰是啥人物?那是大风大浪里淌出来的,人家既敢捅这马蜂窝就肯定得有几分把握。”
冯世杰问:“咱就真的没一点胜诉的可能?”
叶晓明说:“人家乐圣公司没招咱没惹咱,音响展示会这一把是冲谁捅刀子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你拍拍良心问自己,咱到底是不是不正当竞争?”
冯世杰说:“凭良心说,是。”
叶晓明说:“有些事是不打官司没人较真,一打官司就都成事了,比如环保、童工和劳动权益保障,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想捂都捂不住,捂住了违法这头就捂不住音箱生产成本的那头,否则你凭什么比人家的成本低?你可以跟法官说那都是王庙村农民的事,跟公司没关系,但是王庙村跟公司到底有没有关系,咱心里比谁都清楚。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家法官吃的就是这碗饭,由得了你去耍这点小聪明?”
冯世杰摸出一支烟点上,沉默着抽了几口,然后忧心忡忡地说:“要是败诉……那可就惨了,公司破产不说,咱还得欠欧阳雪一身债。”
叶晓明说:“这就是当初为什么刘冰要提出让丁元英投资的原因,欧阳雪的钱和丁元英的钱肯定不一样,有啥区别咱就别说了,总之是欠丁元英的钱可以欠着,欠欧阳雪的钱不能欠着。如果败诉,我损失了7万投资不说,还得欠欧阳雪垫资的18万,18万呐,我哪年哪月能挣回来?哪年哪月能还清?”
刘冰说:“如果败诉,我得欠欧阳雪13万,操,跳楼吧!世杰比咱们还好一点,只欠欧阳雪3万,咬咬牙好歹还能还上。”
冯世杰说:“也不知道丁哥是咋想的,净玩玄的。”
刘冰极不满而又带着几分轻蔑地说:“本来这么做着就挺好,非得玩什么花样,好像不玩点花样显不出他是高人似的。”
叶晓明说:“败诉对丁元英没有任何损失,不连筋不带肉啊。”
冯世杰说:“情况就这样了,说咋办吧。”
叶晓明沉静地说:“我的意见,求和。”
冯世杰当即说:“求和?丁哥不会同意。他既做了,就没打算求和。”
叶晓明说:“求和还需要他同意吗?他不是说过嘛,咱请他说他就多句嘴,咱不请他说他就闭上嘴。咱这小本生意,经不起丁哥这种高人耍大牌,玩不起啊!”
冯世杰说:“求和,你不能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去,总得有点表示。”
叶晓明说:“我想,10万是一大关吧,表示一下道歉的意思,给乐圣一个台阶。我毕竟做过乐圣公司的代理,多少跟乐圣有点人缘,行不行起码得试试。”
冯世杰停了片刻,说:“试试可以,我看希望不大,看这阵势,乐圣公司是要把格律诗往死里整呢。求和就等于跟丁哥决裂了,欧阳雪是控股方,以后这关系还怎么处?如果求和不成呢,咱咋收场?”
叶晓明说:“能处就处,不能处也不强求。如果求和不成,退股。”
冯世杰说:“退股可不简单,公司法规定股东不能抽逃资金,只能转让股份。如果欧阳雪不同意呢?没人收购你退给谁去?”
叶晓明说:“那也得讲理吧,是谁的决定导致了这种局面?当时咱们就反对,她欧阳雪就是不听嘛,现在让咱们跟着承担后果,这合理吗?”
冯世杰为难地说:“那……咱就把欧阳雪给坑了。”
叶晓明更正道:“是丁元英把她坑了,她得去找丁元英讨说法,跟咱说不着。”
冯世杰再三思忖着,一个劲地抽烟,直抽得那支烟只剩下过滤嘴了,扔掉,眼睛盯着桌上的起诉书又迟疑了半天,终于说:“好吧,我同意。”
刘冰接着表态:“我也同意。”
叶晓明心里有底了,果断地说:“咱们现在去找欧阳雪开股东会,据理力争。如果欧阳雪不采纳求和,咱就当场退股;如果她同意求和,世杰马上去订明天的机票,我和她一块儿去深圳,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登门道歉,够规格了。刘冰去北京守摊子,一旦接到求和失败的电话马上带着公司手续回古城,那就要摊牌了,咱们不能坐着等死。”
冯世杰说:“只能这样了,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叶晓明、刘冰和冯世杰3人分别开着两辆车赶往古城市区。

3

叶晓明他们到达维纳斯酒店的时间是下午4点多,酒店还没有开始晚餐营业,门口空空荡荡的停车泊位只停着一辆欧阳雪的那辆本田轿车。3人下了车推门进入酒店,只见大餐厅的吧台旁边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酒店员工,欧阳雪正在给员工训话。
欧阳雪见到个个表情严肃的叶晓明、冯世杰和刘冰同时出现在眼前,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对餐厅领班交代了几句,让领班继续强调餐厅服务出现的问题和特别应该注意的事项,自己走到叶晓明他们近前。
叶晓明低声说:“董事长,乐圣公司有动作了。”说着,他把原告诉状副本、应诉通知书和举证责任通知书一并交给欧阳雪。
欧阳雪看了一眼标题,说:“到办公室谈吧。”
来到二楼办公室,欧阳雪打开空调,从冰箱里拿出3个听装可口可乐分给大家,然后坐到办公桌前看乐圣公司的起诉书,尽管她对音响展示会降价抛售音箱的后果早有预料,然而当她看到乐圣公司提出600万元的诉讼赔偿请求时,心里还是猛地一沉。毫无疑问,无论是胜诉还是败诉,乐圣公司都是要把格律诗公司置于死地。
当初叶晓明他们曾明确表示反对低价抛售音箱,最终是她以董事长和大股东的权力否决了3人的反对意见,这使她此刻在心理上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她把起诉书悄然放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解一下胸口沉闷的感觉,问道:“你们什么意见?”
叶晓明以老成的语气说:“这事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打赢打输都是死。既然打不起也输不起,我们三个商量个意见,求和。格律诗公司拿出最高规格,董事长和总经理亲自去深圳登门道歉,附带10万元道歉礼金。当然,求和未必真能走得通,走不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只是……丁哥一直没少给公司帮忙,这次就别打扰丁哥了。”
欧阳雪想了想,说:“求和可以,但道歉我不同意。做生意就是竞争,咱们的成本是真实的,事实上音箱赚钱了,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道歉没有道理。”
刘冰一听就急了,但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董事长,这都刀架脖子了,咱就别硬撑着了,你撑得起,我们撑不起呀,你就为我们受点委屈行吗?”
叶晓明说:“董事长,公司从组建到现在,有很多事我们与丁哥的意见不一致,但是所有的事没有一件采纳过我们的意见。现在是非常时期,公司毕竟是咱们自己的事,这次求和不管是对了还是错了,我希望董事长能给我们小股东一次机会,哪怕一次,也算董事长承认我们小股东的存在。”
这时,冯世杰也插言道:“董事长,丁哥的决定肯定有丁哥的道理,无非是借乐圣旗舰影响打格律诗的品牌,也是为公司好。如果求和能避免打官司,咱不是既达到了目的又省了一大笔诉讼费吗?其实道个歉也没啥,人一辈子谁还没个低头的时候。”
此刻欧阳雪考虑的不是求和结果,而是求和本身的性质。道歉和道歉礼金实际上就等于格律诗公司承认了不正当竞争,并以10万元作为损害赔偿。如果乐圣公司的目的是要置格律诗公司于死地,道歉和道歉礼金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助长乐圣公司的气势,使本来就一团迷雾的局面更加复杂了。
欧阳雪经过慎重考虑,说:“如果一定要道歉,只能按商业摩擦的不愉快道歉,性质是私下调解、协商,不能按违法道歉,是不是违法得由法院说了算。如果乐圣不是以置格律诗于死地为目的,这个结果他们应该可以接受。如果是置于死地的目的,道歉和礼金不但不解决问题,反而等于格律诗承认了不正当竞争,那会死得更快。”
叶晓明听了之后点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冯世杰说:“我同意。”
刘冰说:“我也同意。”
叶晓明起身说:“那就决定了,我和董事长去深圳。刘冰回北京守摊子,世杰去订明天的机票,请董事长把10万元的支票准备好。”
于是,一个简短的股东会议结束了。

第三十三章

1

深圳乐圣音响公司的生产基地地处深圳工业园区,距公司总部所在地9公里,由扬声器生产线、音箱生产线、音响技术研究所和职工食堂、宿舍四部分组成,生产区与生活区仅一墙之隔,大多数员工都是来自四川、安徽、河南的打工妹。由于格律诗事件导致停产,厂区内一片冷清,只能看到保安巡视的身影。
乐圣公司音响技术研究所设在扬声器生产车间的顶楼,此时林雨峰和赵青正在消音室里看音响技术人员测试一款尚在研发中的顶级闺房音箱。所谓“闺房音箱”,顾名思义就是特别针对大家闺秀生活品味和女性审美的音箱,外观设计小巧、精致、华贵,音质上不追求恢弘震撼,而是追求纯净、淡雅、飘逸。
一曲《遗落在塞纳河的梦》正在播放,赵青的手机响了,这在此时的消音室里无疑是一种噪音,他马上走出去到室外接听电话,消音室里的人继续测试音箱。
一曲终了,一名工程师说:“仪器测试指标不错,听感上好像缓冲还欠一点,还是显得有点直白,不够含蓄。”
林雨峰尽管面临着停产、诉讼这些烦心的事,但他毕竟是在商海里摔打出来的人,已经习惯了商业圈里的磕磕碰碰,找不到那种大喜大悲的感觉了。今天他的心情不错,听完了工程师的音质评价之后,说:“中高频没根,站不住。这不像喇叭的问题,是容积不够,箱壁太薄也是个原因。现在是呆而不厚,飘而不逸。”
另一位年轻的箱体设计员问:“董事长,我这款红色木纹弧度板还可以吧?”
林雨峰没有正面回答可不可以,而是笑了笑说:“这外观设计你得掌握一个法则,给女人的东西你得突出没文化的文化、没品位的品位,就是彰显、说明她有文化品位。给男人的东西呢,你就得突出不流俗的俗,得有嚼头。”
年轻的技术员佩服地说:“董事长,您这是美学的哲学呀。”
林雨峰随之一句:“拍马屁,当心我给你小鞋穿。”
技术员说:“我知道,女人得突出张扬、抢眼。”
这时,刚接完电话的赵青走进来,说:“董事长,有点情况。”
林雨峰随赵青出了消音室,走到十几米外的走廊玻璃窗下停住。
赵青说:“格律诗公司来人了,一个是董事长欧阳雪,一个是总经理叶晓明,现在就在接待室,方秘书正接待他们。他们是昨天上午接到的起诉书,来谈和。”
林雨峰微微一怔,格律诗公司仅在接到起诉书的第二天就赶到深圳求和,这已经到了失态的程度,他不乏轻蔑地说:“这么快?”
赵青会意地一笑,说:“格律诗希望庭外调解,开出个大概价码,可以按商业摩擦的不愉快道歉,拿出10万元做为道歉礼金。”
林雨峰说:“10万?买根棒棒糖合适了,丁先生也不嫌寒碜。”
赵青问:“怎么答复?”
林雨峰说:“这还用考虑?送上门的机会,得作作秀。”他看了看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3点15分,然后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你先去应酬一下,约定明天上午9点双方代表在公司会议室正式谈判,然后去找几家媒体,明天现场采访庭外调解情况。通知公关部准备几份合适的礼品,给记者每人送一份。”
赵青有些疑惑地说:“格律诗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林雨峰说:“有圈套也得接招儿,难道他们登门道歉还能证明咱们理亏不成?就算是商业摩擦,擦伤的医疗费也得付嘛。”
赵青说:“论损失,就是把格律诗通吃了也不够填窟窿。10万元,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有可谈的平台,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故做姿态?
林雨峰说:“怎么都肉麻,所以作作秀打发他们回去。”
决定了这件应对格律诗公司求和的事,赵青马上去布置工作了,林雨峰又回到消音室继续与音响技术人员讨论关于闺房音箱的产品开发问题。

2

欧阳雪从小到大很少离开过古城,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北京,是为了考察、借鉴特色餐馆的经营模式。这次来深圳她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住星级酒店。或许她不乏这种消费的经济能力,却实实在在没有萌生过这种消费的念头。
在这座以淘金、圆梦和现代感闻名的城市里,她觉得每个人都是那样行色匆匆,每双眼睛都充满了寻寻觅觅,很难说清那究竟是一种自信的活力还是一种生存的焦虑,这让她庆幸自己有一份可以驾轻就熟的营生,从而享受一份近乎奢侈的从容。
例行了与乐圣公司的预备接洽,双方约定明天上午9点在乐圣公司总部会议室举行正式谈判,欧阳雪和叶晓明乘出租车离开乐圣公司返回入住的粤秀园酒店。这是一家位于商业区的三星级酒店,叶晓明的房间在6楼,而欧阳雪的房间则开在了12楼。
出租车到了粤秀园酒店,两人下车,欧阳雪并没有进酒店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问道:“叶总,快到晚饭时间了,你怎么安排?”
这个“你”怎么安排显然是表示“我”已经有安排,叶晓明自然明白,说:“晚上我随便吃点什么,你要有事你去忙,我得再准备准备明天的谈判。”
欧阳雪说:“谈判的事我一点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次难得来趟深圳,来之前我在网上查了几家特色餐馆,想去看看。”
叶晓明说:“行,你忙,我先上去了。”
叶晓明回酒店,欧阳雪在酒店门口要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刚刚起步,司机问道:“小姐,您去哪里?”
欧阳雪说:“赣菜酒家。”
出租车行驶了不到20分钟来到赣菜酒家,餐馆门前停满了汽车,欧阳雪在离餐馆还有30多米远的地方下了车,走到近前一看,赣菜酒家的门面右侧一字排开摆着3口两米多高的大瓦缸,一看便知是以江西的瓦罐煨汤为招牌菜的餐馆,从门面的装饰到餐厅里的桌椅餐具都体现着正宗的江西民间习俗。网上的文章里介绍说,赣菜酒家的原料都是每天从江西空运过来,以保证赣菜风味的纯正。
欧阳雪在餐厅选了一个位子坐下,要了一个瓦罐煨汤,一个赣南荷香卤肉,主食要了一个南昌炒米粉。其实她不是为了吃什么,是以一个就餐的理由呆在这里,观察别人的经营理念和服务特点,大到就餐环境的创意,小到服务员的每个动作细节。她认定自己除了开餐馆什么都不会干,所以对餐饮业心存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是感恩。这个行业允许她可以从摆地摊卖馄饨到开面馆、开酒店,允许她从一个很低的门槛逐渐发展。
她尝了一口瓦罐煨汤,味道鲜香淳厚,确实不错,比起古城那几家所谓的瓦罐煨汤似有天壤之别。她一边慢慢悠悠地就餐,一边细心四处观察,过了20多分钟没喝几口汤,也没吃几口菜。她不敢吃饱了,得留点肚子应付下几家餐馆。
然而,她却在不知不觉中走神了,毕竟她是格律诗公司的董事长,毕竟格律诗公司出了大事,毕竟她是来深圳与乐圣公司谈判的。
尽管她对“求和”的成败与否并不关心,因为那不是她可以关心的事,她从加入公司的动机和条件就已经决定了这一点。但是求和成败以外的事却不能不让她有所思考,一种隐隐的预感不时地从她心底渗透出来,这种预感告诉她,丁元英与叶、冯、刘三人已经走不了多远了,一个明显的迹象是,他们已经完全排斥了丁元英。这就意味着,她与这三位股东也走不了多远了,因为丁元英是她的股权代理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叶晓明接到起诉书后既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丁元英,也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她,而是先与冯世杰和刘冰商量出一致意见之后才来通知她这个所谓的董事长。
她在想,按照叶、冯、刘三人的逻辑,这场官司只要打起来,打赢打输都是死,惟一的出路就是避免诉讼发生。那么,如果这次求和不成呢?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3

第二天上午8点50分,叶晓明和欧阳雪如约来到乐圣公司总部,在乐圣公司公关部经理的引领下步入会议室。一进门,叶晓明和欧阳雪都同时怔住了——会议室里不仅有乐圣公司的谈判代表,还有几家媒体记者,记者的人数远远超过了谈判代表的人数。几道令人眩晕的镁光灯闪烁之后,叶晓明和欧阳雪入坐谈判席。
乐圣公司的谈判代表是董事长林雨峰和总经理赵青,职位规格和代表人数与格律诗公司一样,这给人一种诚恳和谦卑的印象,充分显示出乐圣公司作为东道主和强势一方对于一个小公司的尊重。林雨峰和赵青都是经常出入商业场面的人,对于摄像机、闪光灯和麦克风之类的东西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举止和神态都是那样从容、得体。
叶晓明和欧阳雪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面对着摄像机和麦克风,谈判还没开始就已经背负了谈判主题之外的心理压力。或许是由于期望值和关注程度的不同,叶晓明的神态显得更局促一些,而欧阳雪在紧张之中则更有一种懊悔和愠怒。
欧阳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赵总,请这么多记者是什么意思?”
赵青平静地解释道:“这场诉讼是中国音响业第一例反不正当竞争案,在社会和媒体都引起了广泛关注,尤其业内人士和音响发烧友更为关注,这很正常。”
林雨峰一点没有音响界风云人物的架子,客气地说:“欧阳小姐、叶先生,欢迎你们能到本公司来,我们开始吧。”
叶晓明没想到林雨峰会参加谈判,那是一个传奇人物,一个让他无法触摸的高度,而现在他是以对手的身份与这个人平等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无论谈判结果如何,这对于叶晓明而言无疑都成为了一种标志。
叶晓明拘谨而恳切地将他事先准备好的开场白讲了出来,说道:“林先生,做为普通发烧友和乐圣品牌的前代理商,我对您和乐圣公司都非常敬仰,首先我要感谢乐圣公司曾经对雅风音响行和格律诗公司的支持,谢谢!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客观上已经造成了我们两家公司的摩擦,我对本公司的过失感到不安,对贵公司表示道歉并愿意做出适当补偿。”
赵青说:“敬仰一词于林董事长和本公司都不敢担当,请叶总收回。我注意到叶总的谈话里用了‘我’、‘过失’和‘补偿’三个词,我们认为,我们是同格律诗公司谈判,而不是您个人。如果贵公司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不正当竞争,那就谈不上道歉和补偿。如果贵公司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不正当竞争,那就不是补偿的性质,是损害赔偿的性质。我们可以接受道歉和赔偿,但是我们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道歉和赔偿。”
叶晓明懊悔不已,他的发言本来是要用“我们”二字,一紧张把“们”字漏掉了,这就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笑话。他想解释一下漏掉的“们”字,却又怕越描越黑,也许还不如忽略过去得体。更让他无以应对的是,对方一下就将问题推到了非此即彼的极端,此也不是,彼也不是,一点不留回旋的余地。
叶晓明只能选择沉默。
赵青平静地说:“好,我们先搁置争议,继续讨论下面的问题。我们先假定‘补偿’这个词的含义不确定,那么贵公司准备怎么量化这个补偿呢?”
叶晓明答道:“10万,这是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赵青淡淡一笑,说:“叶先生,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们也寄希望于谈判,但是我们不能忽略谈判平台的承载力。我们很遗憾,彼此距离太大了,大到使我们提出谈判条件成为无意义。因此,我们有些认识上的偏差还需要由法律去矫正。”
赵青的话就等于宣布:谈判破裂。
叶晓明在心里暗暗自语:这事是哈巴狗扎了个狼架势,现在真被人家当狼打了。他为这次谈判做了一些准备,比如怎样致开场白营造积极基调,怎样通过对方的身体语言获得各种信息,怎样避免陷入僵局……然而眼前的一幕告诉他,他的准备纯属多余。
欧阳雪觉得自己坐在那儿就像一个被人愚弄的小丑,这时她才意识到同意“求和”是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想到大哥当初为什么找她用一个空头名字,就是为了控股权、决策权和否决权。如果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事,那就不需要请高人了。大哥在决策之前预见不到这场诉讼吗?不可能。大哥从一年前就开始为音响展示会储备音箱,一定有他的考虑。现在死与不死只是叶、冯、刘三人和乐圣公司的判断,至少大哥还没判断。
即便是死,既然求和与不求和的结果都是死,那又何必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临死前喊两句口号好歹也是个气节。
欧阳雪把目光落在了乐圣公司的最高权力人物林雨峰身上,镇定地说:“林先生,你们的观点是出于肯定能打赢这场官司,我认为不一定。想想看,如果你们败诉了呢?那么现在的谈判对你们就有价值。”
“败诉?”林雨峰自语了一句,从容地站起来,从容地走到窗前指了指窗户,以绅士的语调和做派说了一句不太绅士的话:“如果公理都不在了,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紧随林雨峰的是记者的摄像机镜头、闪光灯和麦克风,音响界风云人物语出惊人,而谁都知道林雨峰所指的“这儿”是巴比伦大厦9楼的窗户。
林雨峰一语锁定了这场作秀的谈判。

第三十四章

1

求和失败,叶晓明和欧阳雪于当日下午4点30分乘班机回到古城。
将要走出机场出口的时候,欧阳雪意外地看见冯世杰和刘冰在出口处等候,而此时的刘冰本应该在北京照常工作。她心里一沉,凭直觉就知道将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她心里尚存一线希望,希望她的直觉错了,否则他们太快的反应就会让人感觉太多的悲哀。
然而,事实上叶、冯、刘三人都是在按预定的计划进行,叶晓明在短暂的谈判失败之后回到粤秀园酒店就给刘冰打了电话,通知刘冰按原计划带上全部公司手续回古城,按原计划在第一时间同时向欧阳雪提出退股的要求。既然求和失败,那么格律诗公司就已经成了死亡之地,在这个公司里多呆一分钟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冯世杰客气而又不自然地迎上一步,想寒暄却说不出口。
刘冰接过欧阳雪手里大包小包的深圳特产,寒暄一句:“董事长辛苦啦!”
四人走向停车场的时候,叶晓明有意走在欧阳雪的后面,以询问的目光与身旁的刘冰对视了一下,刘冰点点头,示意都准备好了。
上车时,冯世杰主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把后座留给了叶晓明和欧阳雪,这样既能避开直接与欧阳雪对视,又便于叶晓明与欧阳雪谈话。
汽车驶离机场不久,叶晓明终于摊牌了,说:“董事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了。直说吧,我们三个要求退股。当然,公司法规定股东……”
欧阳雪一抬手打断了叶晓明的解释,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可以。”
叶、冯、刘三人谁都没有想到欧阳雪会这么简单地答应了,他们原以为欧阳雪会以公司法和创建公司的背景为理由一口拒绝,因为一旦格律诗公司败诉,此时接受股份转让就意味着承担了这一部分股份的法律责任,也就意味着在资不抵债时将失去全部股金,在这种特殊背景下与其说是转让股份,不如说是转嫁危机。如果欧阳雪拒绝,如果双方经过摆事实讲道理而达成妥协,他们三人会感觉心理平衡一些,而欧阳雪这样的态度让车里的三个男人均有一种被女人轻视的感觉。
叶晓明停了一会儿,说:“我也不想辩解什么,也没啥可辩的。音箱测评、音箱说明书这些事咱就不说了,公司去年8月份以前销售利润不抵经营成本,一直亏损,8月份以后销售量上来了才开始赢利,截止到今年6月赢利17万,好不容易才看到点希望,音响展示会一下子就花掉了23万,还是亏损。照这么折腾下去,谁也受不了。”
欧阳雪沉默不语,一句话都不想说。
汽车开到维纳斯酒店,欧阳雪注意到刘冰不是把车停在路边,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停车泊位上,于是下了车问道:“就现在吗?”
叶晓明说:“手续他们都带来了,不费啥事,也免得董事长老挂着这事心烦。”
欧阳雪说:“好,到办公室吧。”
酒店里的服务员看到经理回来了,马上出来两个人帮着拿东西。欧阳雪交代他们把深圳特产——南山荔枝、龙岗鸡、金龟橘等食品放到冰箱里,然后带着叶、冯、刘三人上楼,在经过会计室的时候,她推开门让会计也来办公室。
欧阳雪打开办公室的门请叶晓明他们落座,对随后进来的会计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去银行提30万现金送来,注意安全。”
会计走后,欧阳雪关上门说:“开始吧。”
叶晓明从刘冰手里接过公文包,取出公司印章、三份股东出资证明、公司办公室及店铺钥匙、冯世杰负责的进出货物账目、叶晓明负责的公司经营账目等等。最后,叶晓明拿出了一沓由刘冰事先打印好的空白股份转让协议。
欧阳雪从保险柜里取出3张叶、冯、刘三人的垫资借据分别还给他们个人,拿起空白股份转让协议看了看,无非是卖方自愿转让、买方自愿收购的内容,原股份金额不变,空白协议上就差填写上名字、金额、日期。
欧阳雪说:“你们填写,我签字。”
三人分别填写好各自的股份转让协议,每人一式两份,欧阳雪看过后没有异议,拿起笔依次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大家用红色印油分别在各自的协议上摁手印。
银行离维纳斯酒店不远,会计很快就取上钱送来了,放下钱随即离开。欧阳雪先付了刘冰的3万元,接着付叶晓明的7万元,两人拿到钱后给欧阳雪写了各自的现金收讫条。
欧阳雪没有马上给冯世杰数钱,而是先问道:“你的17万包括那辆吉普车,当初作价是5万,现在过去了一年多,该折价多少呢?你说个数。”
冯世杰尴尬地说:“那车一直都是我开,折啥价呀,还按原来的算。”
欧阳雪数出12万元推到冯世杰面前。
冯世杰只写了一张17万元的收讫条交给欧阳雪,但没接钱,说:“董事长,你看能不能这样,王庙村农户一共欠公司31万,你把农户欠公司的钱转到我身上17万,那这一部分就不受公司诉讼的影响了,村里建个生产体系不容易,能保多少保多少。”
冯世杰的意思就是公司向他个人转让17万元的债权,一旦格律诗公司败诉,这17万元债权已经脱离公司,就不在执行范围之内了。
欧阳雪从保险柜里取出扶贫资金账本和一叠农户借款欠条放到冯世杰面前,说:“都在这里了,你想保哪一块自己挑吧。”
冯世杰选择了几块最核心的机械设备农户借款,从农户借款条里抽出这些借据,经过计算一共是19.4万,超出转让股份2.4万元。
冯世杰说:“董事长,这些农户的借条我先拿走,我再给你打个2.4万元的欠条,一个星期之内我一定把钱给你送来。”
欧阳雪说:“可以。”
冯世杰写完2.4万元的借据递给欧阳雪,他尽量避开那双沉静到近乎鄙夷的眼睛,却仍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董事长,这边的事你也没跟丁哥打个招呼?”
欧阳雪淡淡地说:“不是你们说这次就别打扰丁哥了吗?打个招呼又怎么样,大哥能挡住你们退股?”
办理过公司手续交接和签署股份转让协议,欧阳雪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结束了,却没想到刘冰忽然站起来说:“董事长,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个要求,我虽然不是股东了,可是还想留在公司里干,给我个打工的机会行不行?”
刘冰拿到退股的钱居然还能提出这种要求,连叶晓明和冯世杰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欧阳雪惊讶得差点没晕过去,说:“既然公司都垮了,你给谁打工去?”
刘冰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不是还没垮嘛。”
欧阳雪迟疑了片刻,说:“你愿意,那就打工吧。”
刘冰随即说:“那我就把叶总的工作先接过来,明天就回北京。”
刘冰在承受一种心理压力的同时也释放了另一种心理压力,他达到了有效避险与保留希望的双重目的,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2

叶、冯、刘三人拿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走出维纳斯酒店,上车的时候,叶晓明和冯世杰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种不自然,似乎这辆宝马轿车突然变得陌生了。
叶晓明坐在副驾驶位置,刚关上车门就笑着说了一句:“你小子,真不要脸!”
刘冰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也想要脸,可我真舍不得撒手这辆车,舍不得这种生活的感觉。这感觉,真他妈太好了,抗不住啊!”
叶晓明叹息道:“多好的局面哪,人家玩一把大牌就完了。”
冯世杰在后面半开玩笑地说:“刘冰,你这是巧夺总经理大权哪。我是说万一,万一这次公司没垮,你这打工的咋说也是公司元老,以后见面就得叫你刘总了。”
汽车驶上马路,刘冰这才想起来不知道去哪儿,忙问:“现在去哪儿?”
叶晓明说:“去嘉禾园,这事跟丁元英打个招呼就算过去了,好和好散嘛。”
刘冰朝嘉禾园小区驶去,一边开车,一边沿着刚才的话题说:“谁是高人?我赞成晓明的观点,人家世杰是高人,连资金带人才给王庙村整了个生产基地,还没付一分工钱。公司垮了,自己出去跑销售;万一公司没垮,公司离了王庙村照样玩不转。”
冯世杰长吁了一口气,内疚地说:“我操!仔细想想,我都不知道咱算个啥东西。人家丁哥图啥?欧阳雪又图个啥?我晕!晕死!”
叶晓明讥讽地说:“你晕?我倒!这话现在说多没劲,签协议之前你咋不说?”
冯世杰说:“我看了,咱几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叶晓明说:“倒!连晕带倒!你啥时候不立牌坊了,我啥时候再醒过来。”
……
汽车很快开到嘉禾园小区,停在丁元英的楼下。因为车里有10万元现金和将近20万元的借款条,刘冰在车里守候,叶晓明和冯世杰两人上楼敲门。
丁元英开门,一见是叶晓明就寒暄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叶晓明说:“回来两天了,一直忙。”
这时,芮小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热情地招呼道:“来得正巧,我正择菜呢,都别走了,我多炒几个菜,晚饭就在这儿吃了。”
叶晓明忙说:“不用了,刘冰还在下面等着呢,我们跟丁哥说几句话就走。”
芮小丹从叶晓明和冯世杰的神色里看出了异常,也就不再礼让了。
叶晓明没再往沙发处走,而是站在门旁边说:“丁哥,我们跟董事长商量了一下退出公司了,欧阳雪收购了我们三个的股份,已经办过了手续,我们来跟你打个招呼。”
芮小丹愣住了。
丁元英问:“为什么?”
叶晓明说:“乐圣公司起诉了,诉格律诗公司不正当竞争,要求损害赔偿600万元。法院前天送来了起诉书,我和董事长昨天去了深圳,今天上午求和谈判失败,下午刚回来。起诉书在董事长手里,公司的手续我已经交接清楚了。”
丁元英明白了,客气地说:“自己的事,是该自己拿主意。”
叶晓明歉意地说:“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丁哥多包涵。”
丁元英说:“你们商量妥了就好,别的没什么。”
叶晓明说:“那好,丁哥你忙,我们回去了。”
冯世杰说:“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丁哥和小丹说。”
叶晓明不听也知道冯世杰大概要说什么,无非是些道歉的话,于是说:“行,你跟丁哥先聊着,我到车里等你。”说着,叶晓明告辞了。
冯世杰说:“丁哥,有件事都过去两年多了,一直在我心里压着,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不然心里一直别扭。你还记得那年你和小丹去晓明店里拿唱片吧?那次我对丁哥特别不礼貌,其实我是故意找茬儿。”
丁元英说:“过去的事,不提了。”
冯世杰说:“可我当时是故意的,是想找个茬儿搭腔,再请丁哥吃顿饭套套近乎。这事我一直觉得是欺骗,今天说了,你们就知道了,我也不压着了。”
芮小丹笑笑说:“谈不上欺骗,元英当时就说了嘛,问你‘咱们两个谁成心?’你把元英挤兑得一通转文,怎么能不知道呢?没事。”
咱们两个谁成心——冯世杰回忆起了当时是有这句话,只是没往心里去,更没理会其中的意思。原来人家当时就知道,之所以一通转文是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突然惊疑:自己对公司前途的判断会不会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冯世杰尴尬地说:“丁哥,小丹,打枣的事,退股的事,真对不起了。”说完,他也没再道别,直接开门走了。
丁元英默然关上门。

3

转让股份的过程终于结束了,欧阳雪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坐回办公桌前,她望着满桌子的账本、协议、现金,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梦,有一种仿佛虚脱的疲惫感。她伏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两只叠加的胳膊里,哭了。
她心口堵得难受,就是想哭。
哭了几分钟她觉得心里好受点了,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用两只手臂垫着下巴,静静而茫然地看着前方。她想,去深圳求和肯定是个错误,那么接受退股是意气用事还是别无选择?肯定两者都有。接受退股,最坏的结果就是在100万元投资风险的底线上再增加30万元,不是不能承受;拒绝退股,一定会招来无休止的争论、抱怨、指责,归根到底还是把矛头指向大哥,而大哥不会跟他们计较,最终还是接受退股。
即使拒绝了退股,这样合作下去还有多大意思?
她就不明白一个问题:格律诗公司到底是谁的事?是谁非要找高人指条道?是谁需要通过格律诗公司解决生存和事业问题?
商业投资就要承担商业投资的风险,请高人决策就要承担请高人决策的风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能承担的风险就不要凑热闹,怎么就可以……可以……这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别无选择,她宁肯格律诗公司破产倒闭,也不想与他们再合作了。至于官司打不打?至于格律诗公司是胜诉还是败诉,随便了,她还是好好开自己的饭馆,去干自己能干的营生。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收拾桌子,把该放进保险柜的东西统统放进保险柜。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去找大哥,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考虑的了。她重新化过妆,换了一套比较休闲的衣服,带上法院文书,到楼下的食品储藏室拿上一些刚从深圳带来的南山荔枝、龙岗鸡和金龟橘,对餐厅领班交代了几句酒店的事,开车去了嘉禾园小区。
在嘉禾园小区里面的车道上,她的车与刘冰开的车迎面驶过,两辆车都下意识地减慢了
一下速度,却仍然一掠而过,谁都没有停下。刚才他们还在一起签署协议,现在已经是形同陌路了。她觉得还是这样一掠而过好一点,彼此都不至于尴尬。
停车上楼,这时候的她心情已经非常平静了。
丁元英开门请欧阳雪进屋,对着厨房说:“小丹,欧阳来了。”
芮小丹在厨房里答应一声。
欧阳雪把右手的袋子并到左手上,腾出右手从挎包里拿出三份法院文书和三份股份转让协议交给丁元英,然后从肩上摘下挎包放到沙发上,提着南山荔枝、龙岗鸡和金龟橘进厨房,把深圳特产食品放到厨台上。只见厨台上放着几个鸡蛋和一把刚择了一半的韭菜,显然是要做韭菜炒鸡蛋。电饭锅里的大米还没有淘洗,芮小丹正在洗手。
欧阳雪说:“你这口饭吃到嘴里还早着呢,别做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芮小丹说:“我也是刚下班,就这一把韭菜到现在没择完,叶晓明他们刚走。”
欧阳雪说:“知道,刚才路上碰见了。”
芮小丹注意到欧阳雪眼睛里的哭痕,问道:“哭了?”
欧阳雪说:“能不哭吗?公司都成幼儿园了,我又不是阿姨,气死我了!”
芮小丹笑了笑,洗了一颗荔枝剥开放进嘴里,点点头说:“好吃!”然后把厨台上的食品一并往冰箱里归置,说:“算了,这顿饭我也没信心做了,你们先说事,说完了事咱们去尝尝你说的那家苗族餐馆。”
欧阳雪环视着厨房笑道:“厨具越来越多,这小日子慢慢就算过上了。”
来到客厅,欧阳雪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
丁元英一边看文件一边听欧阳雪的叙述,当他听到冯世杰置换农户债权时笑了笑,听到刘冰要求留在公司打工时又笑了笑,只是听到林雨峰当着众多记者声称如果没有公理就跳楼时神色沉重了一下。看完起诉书和股份转让协议,他把文件放到茶几上。
芮小丹认真地听着,格律诗公司的缘起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她对公司命运的关注有着与公司股东完全不同的角度,那是一种实践、一种证明。诉讼事件于王庙村是神话的序幕还是败笔的开始?退股事件是文化属性的产物还是判断能力的局限?合法的杀富济贫是不是社会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合法竞争……总之,那个神话所需要的、实践了的和能够证明的东西逐渐浮出水面了。
欧阳雪说:“现在公司就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办呢?我除了开饭馆不会干别的,现在就是没官司我也管不了这公司,更别说有官司了。”
丁元英说:“先应诉,不经过诉讼不好处理。败诉了,简单,都是人家的,省事;胜诉了公司就值钱了,也简单,想卖就卖了,想托管就托管,重组、自营也可以,随你了。”
欧阳雪说:“我咨询过律师收费,从15%到30%不等,600万元的争议标的,就按15%计算也得90万元,那还不如把公司给律师算了。”
丁元英笑了,说:“谁给你规定打官司一定要请律师?这官司不复杂,能把证据实事求是说清楚就行。肖亚文素质不错,有一定法律知识和商务经验,跟你们也熟悉,你的公司可以出20万元请她做诉讼代理。你去北京找她谈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欧阳雪说:“如果是亚文都能打的官司,那小丹也能打了?”
丁元英说:“能,但不适合。肖亚文接这案子也存在和工作发生冲突的问题,只是冲突成本低。小丹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在媒体露面,时间也不好协调。”
芮小丹笑着说:“20万?眼都红了。就这点事,给5万我就给你们打了。”
欧阳雪问:“大哥,你说咱是不是不正当竞争?”
丁元英说:“小丹是律师,你问她。”
芮小丹说:“至少现在我仍然认为,只要是合法的竞争就是正当的竞争。如果合法的竞争体现了不正当竞争,那不是竞争本身的问题,一定是法律的问题。这个案子的法律关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观念、角度、立场。我现在说不好,我需要思考。”
欧阳雪说:“连你都需要思考,那我就更不想了。”
我需要思考……
我需要思考?
突然,芮小丹被这句话本身触动了。

第三十五章

 

1

中午,北京宏大写字楼7楼西区的“快餐区”像往常一样喧闹起来,所谓“快餐区”就是楼梯拐角的一块空地,几家快餐公司的快餐车在这里供应盒饭。大多数员工都是打好了盒饭带到办公室去吃,也有人在快餐车旁边临时摆放的矮桌就餐。
肖亚文要了一份米饭和一份3元的素菜拼盘,和“红太阳人才中介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坐着马扎围着一张矮桌边吃边说笑,嘈杂中忽听背后有个声音叫她:“亚文。”这声音离她很近,既熟悉又陌生。
肖亚文回头一看,没想到居然是欧阳雪,肩上挎着一只棕色皮包正冲着她微笑,旁边还站着小杨。她站起身惊讶地说:“欧阳?怎么是你?”
欧阳雪笑笑没说话。
肖亚文问:“小丹呢?”
欧阳雪说:“小丹没来,出差了。”
肖亚文说:“怎么没先打个电话?我就不买盒饭了。”
小杨说:“董事长不让打电话,本来是想请你出去吃饭的,路上有个禁止右转的标志我没看见,违章罚款耽误了点时间,就来晚了。”
欧阳雪说:“我是想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肖亚文笑笑说:“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就这样。那咱们下去吃饭吧,马路对面有家餐馆挺不错,小丹吃过。”
欧阳雪一笑说:“你都吃上了,我还不省了请你一顿?小杨,去打饭。”
小杨问:“你吃什么?”
欧阳雪说:“什么都行,把饭菜打到一起。”
肖亚文听欧阳雪这么说,自然明白欧阳雪的用意,就先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饭菜合到一个饭盒里,等小杨把盒饭打来了,两人端着盒饭到僻静一点的地方边吃边聊。
肖亚文关切地问:“你从古城一个人开车过来?”
欧阳雪说:“不是,带了两个跑堂,在音响店呆着呢。”
肖亚文这才放心了,问:“找我有事吗?”
欧阳雪说:“乐圣把格律诗起诉了。”
肖亚文说:“知道,报纸都登出来了,说格律诗摸了老虎屁股,这事闹大了。”
欧阳雪说:“我把公司所有的材料都带来了,大哥让我来找你,想请你做格律诗公司的诉讼代理,代理费20万。”
肖亚文一愣,说:“我做诉讼代理?那怎么行?”
欧阳雪说:“大哥说你素质不错,有一定法律知识和商务经验,说这官司不复杂,能把证据实事求是说清楚就行。听大哥的意思,只要你不嫌钱少就没问题。”
肖亚文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格律诗是丁总操持的扶贫公司,我能有个拍马屁的机会就不错了,哪儿还敢再要扶贫的钱?问题是,我行吗?”
欧阳雪说:“大哥让我来找你就肯定有他的考虑,行不行的先不谈,你看过材料心里才能有数。先谈你,你能不能接?这事从时间上对你的工作肯定会有影响,我是担心这个。”
肖亚文一笑说:“我要是能打赢这么有影响的官司,那我就露脸了,履历表上又多了一项记录,只会对我工作更有利。小丹是律师,她对我代理这案子怎么看?”
欧阳雪笑笑没有回答。
肖亚文笑了,说:“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你说吧,我脸皮厚,能挺住。”
欧阳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肖亚文着急地说:“快说呀,别把我急死了。”
欧阳雪说:“我要是说了,你不能有其他误解。小丹的原话是:20万?眼都红了。就这点事,给5万我就给你们打了。”
肖亚文哈哈一笑说:“哈哈,她一看我挣钱就眼红了。既然丁总和小丹都这么说,那就是我能应付了?行,这案子我接了,但是有个条件,再别提什么代理费了。”
欧阳雪说:“那不行,找你帮忙就是因为请不起律师,20万已经是很省钱了。”
肖亚文摇摇头,说:“如果真是请不起律师的案子,丁总在这之前就不做了,也不会让你来找我。谁都想挣钱,可挣钱不是这个挣法。”
欧阳雪说:“行,代理费也可以先不谈。”
肖亚文说:“你把材料留下,我先看看,熟悉熟悉情况。你在音响店休息不方便,我住的地方你也去过,我把门钥匙给你,下午你到我那儿休息,晚上咱们再商量。”
欧阳雪说:“不了,我先把小杨送回去,下午我到炊具大世界看看,趁着来这趟给酒店采购点东西。我知道你这儿了,快下班的时候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去你那儿。”
吃过午饭,欧阳雪把公司材料交给了肖亚文。

2

周末的下午,红太阳人才中介公司与大多数公司一样,已经不办理重要业务了。紧张忙碌了一周的员工们此时的心情格外放松,都在盘算着怎么度周末了。
办公室里的人惟独肖亚文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虽然格律诗的文件并不多,账目也不复杂,肖亚文还是从中午12点半一直看到下午5点多,记了整整三张纸的内容提示和关键问题提示。她通过公司文件和财务报表理清了公司的基本状况,对公司的股份结构、经营模式和市场前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她从4张往返深圳的机票、两张深圳粤秀园酒店的住宿发票和叶、冯、刘转让股份的协议推断出,欧阳雪和叶晓明是16日接到乐圣公司的起诉书,17日到深圳议和,18日返回古城的当天叶、冯、刘三人就转让股份了。
她不难想像叶、冯、刘三人对诉讼结果和公司前景的悲观,也不难想像欧阳雪在股份转让协议上签字时的情境和心情。
肖亚文对刘冰与格律诗公司签订的聘用合同感到不可思议,从时间、纸张和字迹上看显然是在股份转让协议签字的同时签订了聘用合同。从欧阳雪参与公司组建、为其他3名股东垫资、接受3名股东退股和与刘冰签订聘用合同,她对欧阳雪有了一些了解。
临近下班的时候,肖亚文把公司材料收拾好,走到办公室中央对大家说:“同志们请注意了,同志们请注意了,请听我发布一个广告。”
同事们的目光一起向她投过来。
肖亚文说:“明天是大礼拜,谁有家用数码摄像机请借本人一用,本人有急用。本人有过索尼330的使用经验,无须烦劳您手把手传授使用……”
一位男同事打断了她的话,说:“我那儿有台三星低档机,你拿去凑合着用吧。”
另一位女同事站起来说:“就你那破机子还能出人影吗?我那台就是330机,亚文要用连说明书都不用看。亚文,呆会儿下班你跟我一块儿回家拿去,用我的。”
肖亚文分别对两位同事说:“谢了,谢了。”
另一位女同事站起来说:“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我也有新闻要发布。”
同事们的目光又一起投向这位女同事。
这位女同事说:“我宣布,亚文同志——恋爱啦!”
大家都笑了。
女同事问道:“亚文用摄像机记录最幸福的时刻,只说声谢谢就行了吗?”
大家一起说:“不行!”
女同事又问:“怎么办?”
大家又一起说:“吃大餐!”
肖亚文说:“同志们,今天这套程序启动错了。”
大家又按照程序的台词一起说:“有意见吃过大餐再提。”
肖亚文笑了,说:“好吧,星期一下班聚餐,老地方。”
说笑中到了下班时间。
肖亚文和那位借家用数码摄像机的女同事一起下楼,欧阳雪已经在楼下等候了。肖亚文向欧阳雪说明先去同事家取数码摄像机,欧阳雪不认识路,就由肖亚文开车。汽车在下班时间的车流高峰期艰难行驶了40分钟进入一座小区,在一幢白色住宅楼前停下。
肖亚文对同事说:“我不上去了,在这儿等你。”
同事说:“上来坐会儿吧,吃过饭再走,一点都不麻烦。”
肖亚文说:“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
同事劝让不下,只得自己上楼了,几分钟后拿着数码摄像机专用包出来,说:“电池是满的,不用充电,直接用就行了。充电器、软件和连接线都在包里。”
肖亚文把包放进车里,说:“谢谢。你上去吧,我走了。”
出了小区,汽车汇入大街的车流,向肖亚文的住所行驶。
肖亚文问:“东西买了吗?”
欧阳雪说:“买了,都在后备箱里。晚上想吃什么?”
肖亚文说:“你到了这儿我就是东家,得你说。”
欧阳雪说:“要让我说,我还是先说官司吧,材料你都看过了?”
肖亚文说:“看过了,明天去古城。”
欧阳雪不解地问:“去古城?去古城你借摄像机做什么?”
肖亚文解释道:“到王庙村取证,实地拍摄生产过程。”
欧阳雪问:“你已经有数了?”
肖亚文说:“不是我有数,是这事本来就有定数。以我对丁总的了解,丁总不可能没有预见到这场诉讼,既然他预见到了却又不去规避,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场诉讼决不是偶然的、被动的,而是经过设计和预期的,是计划的一部分。既然是计划的一部分,丁总一定是要通过这场诉讼达到什么目的。至于诉讼代理,如果我不打这个官司,那么打这场官司的人就很可能是小丹。”
欧阳雪说:“亚文,你行啊!那……依你看,大哥要通过诉讼达到什么目的呢?”
肖亚文说:“至少,通过诉讼过程的媒体报道让市场了解了格律诗产品的低成本、高质量,提高了品牌知名度。如果乐圣败诉,除了合作可能就没多少选择了。如果合作,格律诗公司至少在两三年内就会有一个高速发展期。”
欧阳雪说:“我没看出来。”
肖亚文笑了笑,说:“你不是没看出来,是根本就没看,你心思不在这上面。我同意丁总的看法,这官司并不复杂,只要能把证据说清楚就行。”
肖亚文只顾说话了,临近一个路口没注意红绿灯的时间与车速的配合,将要通过路口的时候,绿灯突然变成了红灯,尽管她紧急刹车,但是惯性还是推着汽车越过了停车线,只见交警立刻做出手势,示意她将车停到指定路边。
肖亚文笑道:“看,得意忘形,老天立刻就给点教训。”
欧阳雪拿出一张百元面钞放到仪表盘上,说:“你是给公司办事,这钱得公司出。”
肖亚文伸手把钱塞了回去,说:“公司是让我办事,没让我违章。”她把车开到指定路边停下,此时交警正在处理前一起违章车辆,暂时顾不上这边。
欧阳雪和肖亚文一起下车,站在车旁边等候交警来处理。
肖亚文说:“欧阳,我想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
欧阳雪说:“我还能有什么不该问的事?你问什么都行。”
肖亚文问:“古城和北京这两边你都得兼顾,胜诉了以后你怎么打算?”
欧阳雪说:“我愁的就是这事,顾不过来,也没能力管,真败诉倒真省心了,也就没机会愁了。大哥说等胜诉以后公司值钱了,想卖就卖,想托管就托管。可我卖给谁呢?托管给谁呢?当初我就跟大哥说了,出资可以,让我管理不行,公司在我手里早晚是个倒闭。我赔点钱还有饭店,可公司一停,王庙村的生产就得跟着停,眼下让农户自己去做市场,从资金到人才都不现实,那就把人家给了。”
肖亚文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胜诉,你至少有三种选择:一是自愿让乐圣公司兼并,乐圣求之不得;二是聘用职业经理人,利润分账;三是委托冯世杰经营,这正符合冯世杰想为王庙村办点事的初衷。就像丁总说的,想卖就卖,想托管就托管。”
说话间交警过来了,先是一个漂亮的敬礼,然后是查验执照、指出违章事实,接着是态度和蔼地开具罚款单,整套程序干净、利落。
肖亚文交过罚款,延续刚才的话题说:“欧阳,我有个趁火打劫的非分之想,如果冒犯了你,我先道歉了。”
欧阳雪说:“你还没说呢,道的什么歉?”
肖亚文说:“如果可能,我想买你一部分股份,加入你的公司。”
欧阳雪一怔,停顿片刻冷静地说:“你想好了再说,说出来我可就当真了。”
肖亚文说:“下午看过材料我就有想法了,只是觉得有趁火打劫之嫌,不好开口。但是如果等胜诉了以后再提,我还不如现在趁火打劫心里干净点儿。我想让你相信我入不入股都不影响打好官司,可这本来就是一块擦不掉的黑,只能黑着了。”
欧阳雪说:“天哪,要不是在大街上我就拥抱你啦!我去写字楼看你的情况,就是想打你的主意。我是想等打完了官司再跟你提这事,要是你不嫌弃,你就把这公司管起来。”
这时,交警在那边喊道:“嗨嗨!那辆车怎么还不走?找罚呢?”
两人这才醒过神,赶快上车走了。
车上,欧阳雪高兴地说:“你看,这就叫烈火干柴、两相情愿,多好啊!”
肖亚文说:“我盘算了一下,能凑31万。”
欧阳雪说:“你必须得等打完官司再入股,万一败诉了不能把你拖累进去。你要入股就必须得控股,得有绝对权力,不然还是没人管,没有意义。资金不是问题,还按原来的垫资方式。你是小丹和大哥都信得过的人,有知识也有能力,你接公司我放心。”
肖亚文说:“我的机会就在于败诉的风险,等打完官司,我就不该有机会了。如果可以胜诉以后再入股,以叶晓明他们的资历,他们理当比我有优先权。胜诉以后公司升值,如果按升值后的股价入股,我就得承担更多的负债;如果按现在的股价入股,我得到的就是叶晓明他们理当优先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我还不如人家来得光明磊落。所以,我的机会就在于败诉的风险,在于应诉之前。我本来就是个打工的,输了接着打工。对我来说,能有个往牌桌上凑的机会就已经很不错了。”
欧阳雪沉思了许久,说:“如果乐圣公司对诉讼没信心,这官司他们还打吗?如果叶晓明他们能跟你一样想,他们还退股吗?为什么你们的看法那么不一样?”
肖亚文说:“这个很难说清楚,每个人的立场、观念、心态和思维模式都不一样,获取的信息量和解读信息的方式也不一样。”
欧阳雪问:“你持51%的股份,股值65万,可以吗?”
肖亚文说:“有两点我得提醒你:第一,如果是51%的股权转让,一旦败诉,负债的部分我无力偿还,有可能这辈子我都还不完;第二,不管是谁控股,都得预留出一块股份准备吸收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冯世杰,他是连接公司与王庙村的纽带。除非公司改变宗旨和经营方向,否则,没有冯世杰的格律诗是与王庙村走不了多远的格律诗,而吸收冯世杰入股的先决条件是,等公司胜诉没风险了,等格律诗与乐圣的合作成定局了。”
欧阳雪说:“我这儿你不用考虑,只要不让我管公司,股不股份的没关系。我就认一个傻理儿,守住餐馆就能活命。别的事再好,我去做可能会饿死。”
肖亚文说:“没股份不行,这公司少了谁也不能少你欧阳雪。”
欧阳雪说:“这话就是假客套了。”
肖亚文微微一笑,说:“问题是,假客套不能当饭吃。格律诗扶起王庙村之时,就是格律诗受制于王庙村之日,而格律诗的价值也就在于此。万一将来公司不行了,我就把音响店改成餐馆,有你这么多年的经验垫底,我也饿不死了。”
……

3

欧阳雪在肖亚文那里住了一夜,两人商量公司的事情睡得很晚,肖亚文依旧像上次那样睡在沙发上。第二天早上两人洗漱化妆之后就动身了,先到音响店接上两个维纳斯酒店的小伙子一起吃早饭,然后朝古城驶去。不紧不慢行驶了四个小时到达古城,把两个小伙子送回酒店,中午十一点多来到嘉禾园小区。
欧阳雪摁响门铃。
肖亚文是私募基金解散后第一次与丁元英见面,虽然她与芮小丹和公司都有来往,但是她与丁元英的背景还停留在私募基金,一见面就习惯地问候:“丁总您好。”
丁元英对肖亚文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热情地说:“是亚文哪,请进,请进。”
肖亚文把数码摄像机和挎包放到沙发一侧,坐下说:“丁总,一晃都3年了。”
丁元英笑道:“别丁总丁总的,我早就不总了。”
欧阳雪在一旁说:“叫丁总多别扭,你跟我一样叫大哥吧。”
肖亚文拘谨地一笑,说:“好啊,大哥,那我就套近乎了。”
欧阳雪无意间看见放电脑的房间从大茶几到大沙发摆了一片唱片,唱片盒、封套和唱片凌乱不堪,于是问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
丁元英说:“挑曲子,编张唱片。”
欧阳雪没听懂,问:“编唱片?唱片还能自己编吗?”
丁元英说:“能,把各种交响乐和协奏曲里面最好听的小提琴片段截取出来,用软件编辑、修饰,编一张自己爱听的唱片。”
欧阳雪听懂了,说:“那你也给我编一张吧,我放车里听。”
丁元英问:“你是指这张还是另编一张?”
欧阳雪说:“另编一张,我不要那种太艺术的,好听就行。”
丁元英笑了,说:“好听就是艺术,只是每个人的好听标准不一样。”
欧阳雪想了想,说:“算了,唱片的事呆会儿再说,先说正事。大哥,昨天下午我跟亚文谈了,我想请亚文接管公司,亚文也希望入股公司,都想到一块儿了。亚文这趟是来王庙村取证,实地拍摄生产过程。亚文入股的事,还得听听大哥和小丹的意见。”
丁元英说:“亚文入股,低于或持平控股线意义都不大。”
欧阳雪说:“亚文出资30万,其余部分按垫资处理,亚文持51%的股份,这样大哥就解放了,我也解放了。我持29%的股份,剩下的20%预留。亚文的意思,等将来乐圣跟格律诗合作了,那时候就没风险了,再争取把冯世杰吸收进来。”
丁元英为她们烧水泡茶,听着欧阳雪介绍情况。洗完茶杯,他用茶巾擦着杯子,眼睛注视着肖亚文,淡淡问了一句:“你怎么肯定乐圣会跟格律诗合作?”
肖亚文回答:“我站在乐圣的立场考虑,只有合作才符合乐圣的根本利益。”
丁元英又问:“吸收冯世杰,你是出于不得已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肖亚文说:“是不得已。格律诗的生存基础在王庙村,而王庙村的命脉在格律诗,除了这种本质的依存关系之外,冯世杰是连接两者人际关系的一条重要纽带。”
丁元英说:“比起托管、转让,亚文接管公司我认为是比较好的一种结果,我想小丹也会赞成。但是,胜诉机率高不等于胜诉,败诉的可能性一直存在,亚文对这一点必须得有清醒认识,必须对败诉的后果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肖亚文说:“败诉了,我还去打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等老得打工都没人要了,我就摆个小摊、开个小店。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情,是我必须得这样。如果我这辈子都没把债务还清,那欧阳也只能认倒霉了。”
这很像是一场简单的考试,肖亚文的判断都在事物的本质上。丁元英当初在私募基金招聘助理的时候也是这么简单问了几句话,今天的情形几乎是当年的重现。所不同的是,当年是招聘雇员,而今天是为格律诗公司选择掌门人。
丁元英说:“行,就是你了。”
肖亚文说:“我得把手头的工作有个交代了才能辞职,猎头公司的联络工作很忌讳中途换人,我还需要点时间。我对格律诗和农户的情况只是初步了解,吃透也需要时间。我的意思是,我和欧阳的股份转让协议等办完辞职手续之后再签,而且放弃15日内应向法院提交的答辩状,从交换证据阶段开始应诉。”
丁元英说:“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肖亚文说:“还有就是那辆宝马车,这辆车无论从产权还是从级别都不适合放在格律诗公司,我想这几天就让刘冰把车给你开回来。”
欧阳雪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个计算器在算着什么,这时插话道:“宝马车放公司里确实不合适,但是公司没辆车装门面也不合适,亚文进进出出都代表着公司形象。昨天晚上我跟亚文商量了一下,打算公司买辆车,30万价位的,得比我这辆车稍微好点儿。”
丁元英说:“这是个茬口。亚文买完了车,直接把宝马还给楚风就行了。”
铁观音茶泡好了,丁元英给每人倒上一杯,然后自己点上一支烟。这是他的习惯,好像喝茶的时候没有一支烟就少了点什么。
肖亚文端起茶托品了一口热腾腾的茶,说:“真香!好久没跟丁总一起喝茶了。以前我见了丁总就紧张,生怕哪件事没办好就给炒了。现在改叫大哥了,还是紧张。”
丁元英笑了笑,问:“你怕我?”
肖亚文说:“当然怕,你一皱眉头我就得到财务室结账去。”
丁元英说:“你要怕我,你敢把我放到古城?”
肖亚文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状,说:“大哥,天地良心,我冤枉啊!我只是想通过小丹的关照保持联系,能有机会跟大哥学点东西。我胆子再大,还没大到敢打小丹的主意,更没大到敢打大哥的主意,你们是什么人?什么看不明白?可我就没想到……小丹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勾引男人?大哥这种刚出苦海的男人居然还会跳入火坑?”
丁元英尴尬一笑,说:“是我贼性不改,勾引人家良家女子。”
欧阳雪见公司的事谈完了,就合上计算器说:“大哥,这场诉讼让我有个想法,我得趁现在有条件置一套音响,我一个女人家,将来再想置这种发烧土匪级的音响就太难了。”
丁元英说:“公司都是你的,你把那套样机搬走就行了。”
欧阳雪说:“所以,我要解决的不是音响,是唱片。记得大哥说过,平均每张唱片能挑出来两支好听的曲子就不错。大哥这儿有1300张唱片,能挑出来2600首曲子,长曲子和短曲子平均一下,一张盘能装13首,就是200张。刻录盘按20元一张,成本4000元。大哥的1300张唱片平均按130元计算,我就节省了16.5万。大哥得给我出个曲目表,得让我知道哪支曲子叫什么名字,谁的作品。我就轻轻烧一下,不需要原装进口。”
肖亚文往沙发靠背一仰,说:“天!世界上最后一个坚强的女人也晕倒了!”
欧阳雪说:“你晕什么?”
肖亚文说:“这是大哥这种鉴赏力的行家从国内、国外最权威的唱片店里像大海捞针一样挑选出来的1300张精华,再从精华里挑选最好的版本里最经典的曲目,你的欣赏水准一下子就从零度升到了沸点。这样的水准还轻轻烧一下,真发烧友也得晕倒。”
欧阳雪兴奋了,说:“哈哈,那我就可以闯荡江湖了?大哥,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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